藏冬

待人良善,为人浅薄…

古坞(一发完)

古坞·陈情

常在笛身两端镶以牛骨、牛角、玉石或象牙,称为镶头。

寻常笛身镶以牛角居多,而陈情不然,镶以和田黑玉。


“老板,你快帮我看看,这还能不能修!”

是那个激起铃响的黑发少年,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江澄走近,果然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桃花眼,再将视线下移看到了少年放置在红木桌案上的物件,那是一管漆黑的竹笛,看上去很旧了,笛尾的红色络子颜色发沉发黑,丝线起了绒球,就连笛身一端的镶头都断了。

 

江澄微微颔首,心里念到

-好久不见了,陈情。

 

“老板,我跑了好几个乐器店他们都说这镶头接不上,笛子太老怕碰脆了,还有就是这镶头跟一般笛子不一样,是用玉的,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粘。我想着既然是玉就来您这儿碰碰运气,你要是能修帮帮我呗。这可是我们家传下来的,我要是被发现弄坏了这笛子,可要被我妈打死的,老板,你看看能修好不。”

 

那是江澄许久不曾听到的声音。

 

“能,这玉镶头是和田黑玉,就这你也能给敲坏了,把你能的。”

“真的!那谢谢老板,不愧是懂行的!。”

 

江澄磨平之前的胶漆,抛光了黑玉镶头,再一点点涂上新的鱼胶,然后仔细地将它粘上去。那个男孩在一旁等着,不由感叹

“老板,你好熟练啊,都感觉这笛子是你的了!”

 

-它不是我的,我拿着它十三年光阴而已。

 

“你可知你手上这管笛是有故事的。”

“是吗?老板你怎么知道的?”

“它的名气在古物界太响了,我听过些。”

 

-我自然知道,我还熟悉它身上的每一条细纹。

 

“你若不急着回家,我讲给你听。”

“不急不急。”

“这笛子之前有两位主人。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修仙届,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修仙,你就当听过就好……”

 

一袭黑衣的少年,高立枝头,一管横笛响彻天地,那是陈情的初现,也是一场战争的转折点,陈情虽为笛,却是由常用于萧的紫竹制成的,而非苦竹,是以音色低沉,却也愈发适合驱鬼,令人生寒。

 

陈情原来并非鬼笛,是旧朝贵人身边的一管黑笛,用于享乐,只不过旧朝覆灭,随之沉入乱葬岗之中。却偏偏遇上了那个黑衣少年,也许是命途使然,那个少年没了护命的金丹,被人弃之在乱葬岗,就好像多年前被丢的陈情,所以那之后陈情有了主人。乱葬岗经年累月的背光,最不缺的就是怨气和鬼气,陈情吸够了这些,自然也只能吐出这些,所以陈情就成了鬼笛,而那个黑衣少年就修了鬼道。

 

陈情被那个少年带出了乱葬岗,又被人所知,却没有人知道它原来只是一支用来奏响丝竹之声的普通笛子。

 

陈情笛头最早的刻字是一曲上邪。

那个黑衣少年刚走出乱葬岗后一直跟在一个紫衣杏眼少年的身边,他们小别重逢,形影不离。那个紫衣少年曾提议将陈情上面的刻字换掉,但黑衣少年不肯。陈情,陈情,自然是表露其主人对所赠之人的爱意,上邪,很合适。

 

后来,那个黑衣少年为了救人离开了紫衣少年,他们打了一架,说是决裂,却时不时偷偷见面。紫衣少年怕黑衣少年栖身的山上什么都短,就时不时借着旁人的名义送东西上来,像是偷养了人似的。

 

再后来,发生了许多的意外,那个黑衣少年失控了,杀了很多人,许多人要讨伐他,紫衣少年就上了山,替天行道。

 

那把剑就悬在离陈情主人喉前一指的距离,却迟迟没有落下。百鬼反噬,黑衣少年还是死了,但是他在死前,将陈情递了过去,像是在死前最后赌一次。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赌赢了又像是没赌赢,紫衣少年收下了陈情,可他却死了。

 

从此后十三年,陈情一直呆在紫衣少年的身边,陪着他从少年到大人,从天真到漠然。但是陈情从来被擦护得很好,笛头上的刻字也没有被换掉。

 

最后,陈情又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上,可是拿着他的却是另外的一张脸。

 

陈情笛头上的题字最后还是被擦去了,那一年紫衣少年故去,陈情的主人,跪倒在雪地中,拿着一把剑,一点一点削去上邪。他明明是有了伴侣的人,却留不下一首情诗。大概是,此君非彼君吧。

 

“现在这上面的题字是第二个主人请人刻上的,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这管笛的第二个主人,是一位不受宠的皇子,早早就封了王爷,那封地不算好,远在边疆,但那小王爷也不怨,早早就出了宫,带着他的宝贝笛子往封地去了。

 

边塞虽远离京都,不胜繁华,还有些许的苍凉,却也远离勾心斗角。那小王爷就时常,一人一骑,去边疆跑马。站在沙丘上,一曲笛声,嘹亮高亢。他站在那里,他是那片土地的王。

 

小王爷小时候很得皇帝的宠,因为他长得很好看,一双桃花眼,人见犹怜。可惜那般的宠爱不是美酒却是毒药。他被恶意的针对,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他被人放狗追着咬,他被人推下过井,幸而他身边时常带着母妃留给他的笛子,得以求救,不然他也不能活到现在。

 

小王爷在边疆的日子,有一个谋士作陪。那个谋士生着一双杏眼,是小王爷十岁时在京城时救下的一个人。那谋士陪着小王爷走过少年岁月,防过千般算计。他们在十七岁那年,许了身后一辈子。那谋士跟他说,

 

听闻西北产玉,我们去寻一块儿,做你笛子的镶头可好?

 

他们便去了边疆,过起了神仙日子。

 

后来北羌入侵,小王爷临危受命,谋士本欲跟着他上战场,但是小王爷告诉他,总有人得守着城。与其让京都派来的人得了空子,不如交给他,谁叫他是‘内人’呢。

 

那不正经的小王爷就连行军的前夕都还在挑逗自己的情人。

 

他们约定,要活着得胜而归,笛子还没有题字,没有名字,也没有镶头。

 

谋士在小王爷指点沙场的时候,替他守着他的封地,守着边城内的百姓。得空他还寻到了一块上好的和田墨玉,打磨抛光做了镶头,刻上了小王爷最爱的莲花纹,就等着他的爱人凯旋。

 

小王爷没有食言,早在人影未现的时候,城内的谋士就听到了笛子高亮的声响,那是一曲云梦小调,是他们初见时,小王爷吹响逗他的曲子。

 

谋士在城门口迎接他的英雄,递给他两块黑玉做的精致的镶头,小王爷收下了,笑着说,那接下来刻字吧,谋士说先取名,小王爷说,就叫

-陈情

 

最后的诗句是谋士题的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那是小王爷一生的忠义,他此后一生都和谋士守着那小小的边城,守着北面的疆域,也守着他们之间的忠诚和爱情。

 

“这便是陈情的故事了。”

“老板,那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大概是叫无羡吧。”

江澄将陈情转过来,在笛身的背面尾部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个小小的羡字,那是江澄在拿着陈情十三年里每一年刻上一划,一共十二划,第十三年他正想着要往上写什么,陈情就已经物归原主了。

 

“真巧,我也叫无羡,姓魏老板你叫什么?”

“我叫江澄,幸会。”

“那我能叫你阿澄吗,你看上去也没有比我大多少。”

 

江澄愣了一会儿,许久没有咧开的嘴角上扬,他说,

“好。”


古坞·莲纹瓦罐

 

这辈子的魏无羡是个学生,前两年刚考上B大的考古系。正值暑假,跟江澄混熟了之后,倒是天天往古坞跑。

 

古坞里间的柜子里,放着一个瓦罐。陶身做工粗糙,上面的花纹也是简简单单的莲花样式,不甚复杂精致。

 

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瓦罐,被主人妥当收好,放置在一个恒温的柜子中。

 

一日,魏无羡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瓦罐,心下好奇,为何江澄要将这个可能是整个屋子中最没有价值的东西收藏的那般好,是不是又有什么故事。

 

江澄将瓦罐从柜子里取出,放置到桌上,用柔软的细刷扫去上面的浮沉。等魏无羡坐下,才缓缓开口道

“这个瓦罐是用来煲汤的。里面只煲一种汤,莲藕排骨汤……”

 

瓦罐的主人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女子。她生得不算绝美,也无过人的资质,却有一颗极善的心和一手好厨艺。

 

那个女子是很久云梦家主的长女,她有两个弟弟。一个是亲弟弟,另一个是家主故人之子。那位故人之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是云梦的家主在街上找到了流浪的小孩,把他带回了家中。

 

一开始,那个孩子很拘谨,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被赶出去流落街头,所以饭没吃饱也不敢说,衣服鞋子不合适也不敢说,过得小心翼翼极了。

 

那个家主的儿子,见到自己多了一个玩伴其实内心开心极了,但是又因这他怕狗失去了三条自己喜欢的小狗,又看到他得到自己父亲不常给他的柔情,便心里憋着气。那天晚上,那个好不容易有了家的小孩因为小主人的怄气,被关在门外,还被他用狗吓唬,就跑到了家外的树上不肯下来。后来是小主人心里过意不去,去找了自家姐姐,一同去找了小孩。

 

那天晚上,那两个混小子一个爬树跳下来的时候腿受伤,一个掉进了坑里也摔到了腿,最后是这个瓦罐的主人一步一步把自己的两个弟弟运回了家,还给他们一人熬了一碗莲藕排骨汤。后来那个早就不是寄人篱下的小孩说,那是他喝到过的最好喝的汤。

 

一碗汤,一个家,一个朋友。

 

后来,两个屁小孩成了最亲密的朋友,每天吵着要喝的就是自己姐姐熬得莲藕排骨汤,从此这个瓦罐就没有煲过其他的汤。

 

可惜,最后两个兄弟走散了,姐姐因为意外也走了,再也没有人用过这个瓦罐煲过莲藕排骨汤。那两个男孩长大了,走遍了他们小时候没有去过的地方,吃过许许多多的山珍海味,却再也没有尝到过跟姐姐煲得一样好喝的莲藕排骨汤。

 

“阿澄,你说,着瓦罐现在还能用吗,我们要不要试试重新用它煲莲藕排骨汤?”

“现在不行,陶器要重新养过后才能受得住火,你要是想喝,等你放寒假回来,养得差不多了,我煲给你喝。”

“好咧。”

 

几个月后,魏无羡果然如约而至。

那莲纹瓦罐经年来被保管甚好,在被江澄温养几个月后,重新顿上了几块香糯的莲藕,和洗净的排骨。

一罐莲藕排骨汤,香气四溢,是记忆中的味道。

 

其实,瓦罐在后来是有过新主人的,也煲过同样的汤,同样的味道。

它新主人是后来莲花坞新的宗主,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细细地顿上一罐。摆上两个碗,将罐子里的排骨均匀地分在碗里,然后再将自己碗里的排骨夹两块到那从来不曾有人吃的碗中。

 

再到后来,它的新主人在煲了十三年的汤后,再也没有煲过了。

 

有人总说,再也喝不到好喝的莲藕排骨汤了,其实只要他来,就能喝到,只不过,他一直没来而已,然后他那辈子就真的再也喝不到了……

 

古坞·随便

剑有灵,为主而出

 

“我的天,这把剑名字叫随便,这也太随便了哈哈哈!”

 

这一天,魏无羡一进门,江澄就听到了他咋呼的声音。

 

“哇,我可以拔出来,它居然还能用!阿澄你是怎么养护的,这剑鞘那样老,里面的剑身还跟一直在用似的,这剑刃也太锋利了!快快快,我要听故事,这剑肯定有故事!”

 

江澄给魏无羡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坐定,开始讲这把自己无比熟悉的佩剑。

 

第一个主人,是个桀骜不羁的少年,他每日一张笑脸待人,一张巧嘴讨得所有人都喜欢他,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他是个随和好相处的。只有他的师弟知道,他到底有多倔强。少年资质上佳,总是比别人话花更少的时间修习,却也能处处强上别人一等。

 

随便那个名字得来也是好笑,当年他和他的小师弟一块儿铸剑。他那不善起名的小师弟,绞尽脑汁想了一个三毒这样的有寓意的好名字。他倒好,随口一说,随便,想让别人帮他取一个,不曾想到最后真有两个大字,随便写在剑上。

 

不过随便没能在他手上那多久,那个少年出了点意外,再也用不着剑了。随便兜兜转转到了他师弟的手上。

 

随便出鞘,没有划伤任何任何人,却在他主人师弟的心里狠狠地刮下了一块肉,是怎么养也养不好的心伤。

 

后来他师弟走了,走的时候把随便还给了他。那时候他又可以拿起随便了,也可以使得动剑了,却再没了当年少年时期那份灵动和意气风发了,好像手上拿的是几斤重的铁一般。

 

 

“阿澄,这个故事好平淡啊,那这把剑没干什么嘛,它那么锋利,没杀敌太可惜了。”

 

是啊,太可惜了,他那般风姿,他引以为傲的一手华丽灵动又不失杀气傲骨的江家剑法,也无人知晓了。

 

古坞·银铃

不知不觉,离魏无羡第一次进到古坞也有些年头。

魏无羡早就毕业了,凭借着优异的成绩进到了国家文管局了。以往魏无羡还在读书的时候,没回都是假期来看江澄,现在他工作了,他跟江澄也便时常见不到了。

 

这一回,魏无羡进到古坞是来跟江澄递请帖也是来道别的,他要结婚了,要搬离云梦这个小县城了。江澄不喜欢离开云梦也不喜欢离开古坞,所以他们以后怕是难见面了。

 

这一次的故事是关于古坞门前挂着的两枚银铃的。

 

江澄说,那两枚银铃,一枚很老了,一枚相对新一点。那枚新的银铃上面刻着一个羡字,是重做的,原来的那枚刻着一个婴字但是弄丢了。

 

两枚银铃是一对,上面的络子的样式也是一般模样,只不过那枚澄字银铃下的络子打得更好些,更紧实些。

 

江澄取下门口的银铃,将它递给魏无羡,说

“新婚礼物,说说你的新娘吧。”

 

“哦,谢谢阿澄,这太不好意思了。”

魏无羡不好意地默默后脑勺,然后收下了这对银铃。

“她叫江晚吟,我一直叫她橙橙,因为她小时候最喜欢吃橙子。哦,对了她也是云梦人,比我小两岁,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算是青梅竹马。她脾气可不好了,每次吵架都能跟我犟半天,但是当年我一心读考古,家里人都反对,就她虽然嘴上嫌弃但是一直站在我身边支持我去读自己喜欢的。她是读医的,特别厉害,脑子特别好使!要不是我下手快,她就跟别人走了。不过我的小青梅怎么可能让给别人,我怎么想都找不到一个放心的人,所以我就跟她表白了。我们在她高考完的那一年在一起,算到现在也快八年了,这不我工作稳定了,她也要毕业了,我就跟她求婚了,她答应了。过两天办酒宴,就在云梦,想请阿澄你去,他跟你说她长得可好看了,跟你一样,有一双杏眼……”

 

这一回,魏无羡在滔滔不绝地讲,江澄在一旁认真的听,放在桌上的两枚银铃靠在一起,没有铃芯,却发出阵阵清脆地响声。

 

江澄去了魏无羡的婚礼。

 

婚礼是中式的,新郎红衣锦袍,新娘凤冠霞帔,郎才女貌好生般配。江澄看到新人的腰间带着那两枚银铃,笑容满面,幸福洋溢。

 

真好,这一世,他们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江澄随的份子钱是三枚古铜钱。江澄告诉魏无羡他也要走了,之前的银铃算是新婚的礼物,这三枚古铜钱就当作以后等魏无羡有了孩子给孩子做压岁钱。

 

铜钱一面刻着莲花纹,另一面刻着四个字

莲花坞铸

 

那一年魏无羡刚到莲花坞,得到了第一份压岁钱,他取出里面的三枚,放在江澄的手心,扬了扬小脑袋,说,

我比你大,我也给你压岁钱!

 

魏无羡后来得空回过云梦,却不见老坞,正如江澄所说的,他走了。

 

几年后,魏无羡的孩子出生了,长大了,魏无羡将三枚铜钱用红包包好,按照江澄说的,给孩子们做了压岁钱。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少人还信奉着鬼神,江澄也走到了他所有旅程的最后。

 

江澄在刚刚做神仙那会儿去月老庙看过自己的姻缘,他看到他和魏无羡之间数不清的红线错杂,一个个细细的红线将两个名字相连,却独独断了那根主线,让两个名字隔空相望。

 

千百年来,他看着魏无羡一次又一次转世,看到自己那些元神的转世,一个个不像自己人生八苦尝遍,三毒刻心,一个个找到自己的幸福。

 

江澄在自己的最后一天,拿了两坛酒,坐在云梦泽的边上,一坛倒进地里,一坛自己饮下

-魏无羡,你说,为何偏偏是我们没能在一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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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到考试季了,所以今天全部写完放出来了,考完试前就只有两篇生贺啦,要是有掉落也就是小短篇,这是最后一个坑,谢谢大家几个月的支持,希望喜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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